月圓的節日與廁所裡的女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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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圓的節日與廁所裡的女神

幾年前日本歌手植村花菜創作了一首曲子〈廁所女神〉，搭配的影片敘述了一個小女孩的成長與祖母老去的過程，祖孫感情讓許多人受到觸動，一時風行。

我初次聽說這首歌的時候，還來不及欣賞音樂，光是知道曲名當下的反應就是驚訝與疑惑：「難道日本也有紫姑神？」

沒錯，紫姑這個「廁所裡的女神」是個古老的概念，主要跟兩個月圓的節日──元宵與中秋──有關。這兩個日子向來是農耕週期「春祈」、「秋報」的時間點，相關民俗都在增進人類、作物、牲口的豐產。

「廁神紫姑」不幸的一生

「紫姑」的信仰出現在南北朝時期的正月十五，南朝梁時，宗懍的《荊楚歲時記》只簡略記載正月十五「其夕，迎紫姑，以卜將來農桑」，至於為什麼要迎紫姑，在年代稍晚、南朝宋的《異苑》裡則敘述了一個年輕女子不幸的一生。

紫姑是一戶人家的妾，因為嫡妻悍妒，經常指使紫姑去打掃廁所或處理其他污穢的家事。有一年正月十五，紫姑因為不堪受虐，激憤而死。所以當時的人就作了一個代表紫姑的人偶，在廁所或豬圈旁迎請她。如果手持紫姑神偶的人感到神偶變重了，就代表紫姑已經降臨，這時就可以針對農作、婚姻、子嗣等問題卜問。就歷史記載的先後順序而言，迎紫姑很可能是扶乩、扶鸞、神乩、靈乩，乃至碟仙、錢仙等等溝通人界與靈界以占卜未來的儀式之始祖。

元宵夜迎紫姑的習俗最早盛行於蠶桑業重鎮的長江流域中下游，其後傳播到中國各地，也發展出不同的名稱和內容，但內容大同小異，降神的對象可以是人，也可以是以物為乩。傳說的情節中，紫姑的身份都是一個因為不堪家庭暴力而遭虐死的年輕女子，而迎請紫姑的地點也不外乎廁所、牲畜欄舍等地。

由於以上兩種特徵，明代《月令廣義》便提出一種理論，認為「紫姑」可能就是漢高祖寵愛的戚夫人，因為在漢高祖死後，呂后因妒虐殺戚夫人，斬去她的四肢，挖瞎她的雙眼，灌毒使她耳聾、喑啞，還把她丟棄在廁所中，稱為「人彘」。戚夫人作為妾，受大婦妒害，而死於廁中，確實和紫姑神的身份相仿，而戚姑因為音轉而稱為紫姑、七姑、或子姑，發音上確實類似，我認為是非常有趣也有說服力的說法。

迎紫姑可以占卜農事、人事，進行的方式則有如巫術，是一種自農業文明中發展出來的習俗。但發展到了唐宋時期，竟然出現了具備高度文化修養的「子姑神」。蘇東坡寫的〈子姑神記〉雖然仍保留子姑神為大婦所嫉害、在廁所被殺害的情節，但子姑本身卻是「自幼知讀書屬文」的才女，能賦詩，能與文人談玄論道，詩文酬唱。這顯示迎紫姑，或是扶乩活動已自農村擴展至士大夫階層，因而發展出符合文人想像的紫姑身份。

但同時，農村裡以占卜為主要目的的迎紫姑仍然風行，自明清兩代到近現代，各地多有扶乩迎紫姑的民俗記錄，而且時間在元宵、七夕、中秋夜都可以進行。名稱也變得更加多元，有「廁姑」、「茅姑」、「坑三姑」等等，看得出跟廁所的關聯依然存在。

「冬生娘仔」、「椅仔姑」：台灣版本的廁所女神

中國移民從唐山過台灣時，顯然也把迎紫姑的信仰帶了過來。台灣的紫姑信仰，有稱為「冬生娘仔」、「椅仔姑」、「關三姑」、「請月姑」等等，女主角的身份也更加分歧。

冬生娘仔的故事裡，她是一位擅長女紅針黹的姑娘，在七夕不幸失足跌到糞坑而亡。椅仔姑則是一個叫做三姑的女童，長年受到兄嫂虐待，因為經常坐在廚房的竹椅上看顧爐火，不堪勞動的體力負荷，就死在竹椅上，被兄嫂埋在豬槽底下。據說她死去的日子就在八月十五，因此年輕女子們會在中秋夕「關三姑」、「關椅仔姑」加以祭祀。[1]

民俗傳說的內容雖然紛雜，但主線多維持不變。這位廁所裡的女神是一位在家庭結構中較為弱勢的女子，因為受到主婦的虐待而早早夭亡，葬身之地則是廁所或豬圈（在農村中此二者很可能相鄰）。

只是，廁所惡臭髒亂，為什麼廁所有神？又為什麼要祭拜廁神？

「家宅六神」包含了門神、戶尉、灶神、土地、井泉童子、三姑夫人，其中三姑夫人就是廁神。圖為家宅六神。圖片來源：道教在線網站

正月十五迎紫姑，到如今漸漸失傳的民俗

在近代文明中成長的我們可能都把「神」視為至高無上、要接受隆重敬拜的對象，然而在農業社會的時代，天地萬物無處不有神明。有一種「家宅六神」的概念，包含了門神、戶尉、灶神、土地、井泉童子、三姑夫人，表示門、窗、灶、井、廁等等都有神，都得接受祭祀，其中三姑夫人就是廁神。

為什麼要祭拜廁神，可能與農作的施肥需求有關，在沒有化學肥料之前，屎尿就是肥料，肥料可以促進作物豐產，所以被美稱為「黃金」，拜廁神應該也是間接感謝廁神對豐產的貢獻！

而元宵、中秋這兩個月圓的節日也是卜問未來命運的日子。俗語有所謂的「偷挽菜、嫁好婿」、「偷挽蔥、嫁好尪」指的就是這種未婚女子偷菜卜婚的民俗。以往也有「聽香」，即是在神前秉明要卜問之事，取得神示獲知出行的方向及距離（例如往南走120步），然後在該地佇立諦聽路人言語，作為自己卜問命運之答案。迎紫姑同樣是過去農村在節日時卜問命運的方式之一，只是過程神秘，幾乎已經完全消失。

[1] 關三姑這個與節日較相關的民俗，後來與關落陰互相影響滲透，成為另一脈入冥尋找已去世親人、問事的信仰儀式，已脫離元宵、中秋的時間點，本文限於篇幅，不列入討論。

(天下獨立評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