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學堂鐘聲】亂世下的卑微心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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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李胤霆

曾是運動員的我，雖不再參賽了，仍醉心觀賞各類體育賽事。相比熱血拚搏競技的時刻，我更愛比賽終了時，選手們惺惺相惜握手、擁抱的一幕。那一刻，在勝負之外的運動家精神，總特別令我動容。

前一陣子如火如荼進行的法國網球公開賽，各國網球好手齊聚巴黎，爭取象徵紅土賽場上最高榮譽的「火槍手金盃」。賽會期間，幾位烏克蘭選手賽後拒絕與俄羅斯、白俄羅斯的對手握手致意，藉此抗議兩國朝烏克蘭發動戰爭；然而現場觀眾認為這樣的行為有失運動家風度，場邊噓聲四起，也讓歡樂的網壇盛事蒙上了一層陰影。

烏克蘭選手不友善的舉動，當然導致俄羅斯、白俄羅斯選手的落寞與難堪。這兩國家的選手不是頭一次因為國籍被羞辱，儘管他們多次公開呼籲：「不要戰爭、停止戰爭，沒有人想要戰爭！」這場戰事，仍不知何時才能休止。

戰爭持續，耗損的生命、財產無以計數，許多守護家園的戰士，非死即傷地離開戰場。傷者返鄉後談起戰地，腦海內盡是親見戰友為守住防線，在如雨的砲彈轟炸下陣亡；想救出傷者的夥伴，卻一同喪命；中彈後昏厥，再醒來已失去雙腳……同袍和自身的各種慘況，無一不是倖存者心底難以抹去的創傷，使他們無法再如常地面對生活。

戰場的殘酷，《詩經‧邶風‧擊鼓》寫實地記錄了下來：



擊鼓其鏜，踊躍用兵。

土國城漕，我獨南行。

從孫子仲，平陳與宋。

不我以歸，憂心有忡。

爰居爰處，爰喪其馬。

于以求之，于林之下。

死生契闊，與子成說。

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。

于嗟闊兮，不我活兮。

于嗟洵兮，不我信兮。



這首詩的背景，是春秋時一場慘烈的戰事。衛國國君州吁弒兄篡位後，急於鞏固領導地位及獲得其他諸侯認同，突如其來徵兵，並聯合陳國、宋國、蔡國討伐鄭國。為一己私欲發動的戰爭，讓衛、陳、宋、蔡四國既失去百姓，也影響農作收成，付出了悽慘的代價。

詩中敘述衛國士兵對出征的無奈、不能回家的憂傷，和出師不利的過程；描繪袍澤間因思鄉愁苦和死亡如影隨形，產生珍貴情誼，約定齊心奮鬥，企盼一起活到白頭。然而，刀槍無情，才不管人們有多渴望患難與共，曾經的承諾言猶在耳，一齊起誓的夥伴卻死生兩隔，自己也被迫成為背信棄義的人。最卑微的同生願望終究沒能實現，活下來的人生不如死。

數千年前的戰場上，征夫經歷的折騰、磨難，跟現今士兵遭遇的掙扎、苦痛，毫無差異。細讀〈擊鼓〉會察覺，戰爭帶來的傷害，絕不單只是數字顯現的財損跟傷亡，更可怕的是痛失造成的心靈創痛。那樣的失意絕望，足以消磨掉人對活下去的熱情和盼望。

〈擊鼓〉的千古名句：「死生契闊，與子成說。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。」現在常被用來歌頌愛情，表示對情人的愛矢志不渝；卻不知，這兩句詩所吐露的實是慘痛戰事中人們最微小的生存心願，根本一點也不浪漫。

如果，更多當權者能讀到這首詩，能領悟詩句的真諦，能懂得真的沒有人想踏上戰場；或許，「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」，就不再只是亂世下的一個卑微心願。